小说首页 > 历史军事 > 王莽撵刘秀 >第十九章 木槿昔年19(2 / 2)
  • 手机阅读本书

第十九章 木槿昔年19(2 / 2)

有牢壁的火把忽明忽暗,却夹杂不知何处传来的沉闷的哀嚎,更趁得毛森骨立,鬼火狐鸣,如同厉鬼索命一般,让人毛骨陡然间生出一种悚峙之感。便是内里看管狱吏,也不敢独自一人行于这牢道上吧,也怕趁你不小心,忽的伸出一支血淋淋的枯爪凭空抓来。

有狱丞疾步上前打开槛门,王莽一眼便见王嘉倦伏于地,槁项黄馘,便鼻头一酸,几近昏厥。待复睁泪目,朦朦间见牢地污浊湿潮,便扑嗵一声跪坐残秸之上,将丞相轻轻拦腰揽起,缓缓斜卧于自已胸前,哑声轻唤道:“公仲醒来!公仲醒来!”呼唤稍许,见丞相王嘉毫无动静,王莽便屏气伸指以探鼻息,隐感有微弱奄奄之气,便急差狱丞去熬些稗粥充饥。

待黄澄澄的稗粥端将上来,王莽便以铜勺试吮一口,入口软糯,又于粥中撇上半勺,方将稗粥于丞相口角缓缓流入。三人见王嘉尚有吞咽能力,都喜极而泣,待半簋粥尽,方见王嘉轻咳一声,挣开双眸,泪花闪闪,却再也无力滴落下来。

王莽又欲执勺再喂,不料王嘉乱髻摇摆誓死不从,王莽无奈谆谆劝道:“竹有十节,节节不同。有司马迁腐刑写《史记》,有文王拘囚推《周易》,韩非囚秦书《说难》,屈原放逐赋《离骚》,还有那仲尼困厄著《春秋》!古人尚且百折不挠,况我丞相乎?公仲细思之。”

王嘉懵懵间见上身偎于王莽怀中,便挣扎着坐起,又缓缓斜靠于牢壁一角,眼睑微阖,一字一顿道:“董夫子曰:父为子纲,君为臣纲。父虽无道,子敢不事父乎?君虽不惠,臣敢不事君乎?”

护军都尉孙建听闻王嘉一心求死,便揖礼规劝道:“前日陛下曾于太皇太后跟前亲下口诏,说丞相囹圄思过,逢赦可免!君侯以羸弱之躯何以复诏命,事君王?岂非以死博名,置天家于贤德有亏,实有私心哇!”

王嘉听罢不再言语。王莽见丞相并未反驳,心中暗喜,便又揖礼自责道:“巨君还乞君侯原宥,公之冤屈皆因莽起。昔日从弟王邑矫诏骗官,天家震怒,太皇太后为平息事态,便加贵董贤三邑之地。三公朝议,方有君侯今日之虞呀!今日公仲兄一旦有失,我王家上下有何脸面,苟活于这怏怏人世哇!”说罢掩袖痛泣起来。

王嘉见新都侯王莽引咎自责,梗泪不止,便奄奄嗫嚅道:“明公大孝尊亲,仁德归厚,乃我三人师矣!今陛下年少不羁,喜结那倡优弄臣,恐今朝已无望。嘉以死相谏,以唤其心,天家终有回头之日。然家小流沛,无以为靠,王嘉死不瞑目哇!”

王莽听罢已是泪流满面,遂上前一把攥紧王嘉手臂,悲声呜咽道:“君侯但放宽心,巨君不才,兄长家眷自有我等抚恤照看。还望丞相卧薪怡志,否极泰来!”王嘉听罢,忙吃力起身,揖礼致谢。

西出长安,珠宫贝阙魂犹在,千山万壑扑面来。瘦马扬蹄多供恨,辎车吱呜说烦哀。粗看,咸阳古道,黄沙扬尘风含怨;细听,渭城北原,暗流汩汩水喊冤。塬上,几稀婆娑几多愁;涧下,乌鸦惊坠声声惨。谁舞清风借纨扇,谁拨素灯伴无眠?尝尽一时繁华,落得半世休惨。布谷布谷,孤鸟独飞声声唳;掩面憔悴,对镜两人梦难圆。

班婕妤轻轻合上轩窗帷裳,扼腕长叹,又有心细细凝视轩外,朦胧见王莽驭一高头大马随车相伴,心中忧怨顿时抛诸九霄云外。

自投长乐宫东朝羽下,班婕妤闲来无事,便陪侍太皇太后祭祀、出游,长昼无俚,弄筝调笔之余,间或涂涂写写。自赵飞燕构陷许皇后椒房殿扶正,便视班婕妤为眼中钉肉中刺,欲除之而后快。时王莽已擢拔大司马,又常常伴侍姑母左右,见赵飞燕屡屡谗谄班姬是非,大司马王莽皆挺身环护。弥日历久,生死托命,唇齿相依,自然生情。

迢迢牵牛星,皎皎河汉女,灰灰朦朦天地间,一裳相隔,隔不断遥遥天河鱼水深情。班婕妤屏息凝视郎君巍巍身影,然飞霞扑面,小鹿乱撞,蹙眉轻叹,遂拽起碎花百褶裙破帘而出。见辇夫轻吁,双驾骤停,王莽轻催战马,横眉轻扬,重眸陆离,欲语还羞。班婕妤娇嗔以袖掩面,莹眸睇怨,遂搭手羞点硕肩,飞身于后。见王莽折身轻梳腮边乱云,又喃喃耳语,班姬只觉得面颊炙烫,肉跳心惊,几近窒息……

山重叠,水洄洑,十里长亭陡突兀。车马喧嚣各东西,悲画中人皆泪目。两驾辎车依柳栏扎稳停妥,王邑掀帘纵身跃下,见班婕妤在车驾内已酣然入梦,便招呼从兄在酒肆点些珠翠之珍。王莽将战马系在崖前桩上,遂同王邑跨过木桥,赴别亭酒肆而去。

俟班婕妤情梦乍醒,两颊红晕尚未褪去,便轻启轩窗向外张望:河流溯洄处,古柳缕缕青,别亭伊人何处觅,犹在水中央。班婕妤撤去茵席,掀帘兢兢下得辎车,见河流蜿蜒轻绕,杨柳垂髫依依,独木成桥,别亭戚戚,不由得悲泪又湿衣。

别亭内,几人入席,东向为尊,王莽、王邑恭请班婕妤移步上座,二人遂陪护左右。班姬见案上有上品糯米黄酒一罇,几多佳肴魁盘,清汤鲍脯、片切酱牛肉及糯小米叉烧烘饭,皆是平素爱吃之食,感荷高情,非片言支语。待王莽将漆耳杯卮一一斟满,举杯为敬,三人痛饮。酒过三巡,菜过五味,几人皆有微醺悲悯之感。

王莽怜望那班姬羸弱身躯,又望见王邑那稚嫩的脸庞,不禁喟然长叹道:“从弟自来年少不羁,今日之祸,纯咎由自取。却染班娘娘徙延陵谪守先帝苑,又致丞相诏狱悬命,实痛惜万分!今去死罪,迁降河西都尉,虽是边塞苦寒之地,然闭閤思过,戴罪图功,若干年后出将入相也未可知哇!”

王邑听罢不由潸然落泪,见班婕妤倾前好生劝慰,忙征衫揩泪,哑声揖拜道:“王邑草率愚不可及,无端引祸班娘娘,万死犹轻,诚乞娘娘尽恕小弟的罪愆!”诉罢啜泣跪地不起。

班姬见王邑毛头而立却远赴河西,便油然而生轸悯之心,遂言辞谆谆道:“我等薪豆一体,言何两枝?外弟切莫过度自责。此去河西阳关涉千里之遥,流巡武威、张掖、酒泉、敦煌四郡,一路舟车劳顿,披星戴月的,实为不易。”班姬言罢将一条五色缎袋交与王邑,王邑接过缎袋,从中竟挚出一柄寒光闪闪的玉柄櫑具宝剑来。

王邑听闻櫑具剑乃武库所造御用极品,以铁英、亮石、寒泉淬炼而成,极为殊珍,便垂首伏地不敢收受。班婕妤便将王邑搀起,言语恳切道:“欲树巨椽,毋与草争。将军戍边,莫斩白丁。”王邑听罢遂涕泪俱下,泣不成声。

柳影抻长,断梦别亭。一曲流觞尽,举目探斜阳。伤花随风绊足前,任绫罗飘飘,发髻乱零……

王莽在河畔轻轻折下两段柳枝,默默插在两车辕马辔头,掠视远方,满眼离恨。班婕妤在辎车前蹀踱良久,无所适从,见辇夫轻摧,便折身奔袭到王莽跟前,羞怯地于怀中掏出一个,绣花绢面的信期心形的香囊来。兀自默默珍视良久,灌以珠泪,方将香囊流苏挽系在王莽腰间鞶带之上,遂掩面啜泣道:“吾之心,诚系于此,北原之上,难相守,莫相忘。”说罢抽身登车,策马而行。

岁月缱绻,葳蕤生香。香囊暗解,罗带轻分,几多愁怅……望着渐行渐远的辎车淡去,王莽兀自伫立风中,任金轮陷落,战马嘶鸣,盈泪终是忍无可忍,凝成晶珠,夺眶而出……

小提示:按 回车[Enter]键 返回章节目录,按 ←键 返回上一页, 按 →键 进入下一页。
查看目录